言酸

世界主物语

完结  14500字左右

悬疑+软科幻

  

  站在楼顶,常平觉得世界崩坏了。

  刚刚,一位素不相识的上班族从常平面前跳了下去,现在已经摔得骨骼错位、鲜血横流。临死前,那人不紧不慢地说:“不过是换副身体而已——”

  1

  常平是一位民警,身着便装。刚刚他接到群众报案,得知有人站到了天台上,遂急匆匆赶了过来。

  站在楼顶的,是一位上班族,看到急匆匆赶来的常平,他淡淡地说:“真没想到,还能再看到你。”

  常平根本不认识这位上班族,心想估计是对方认错了。常平一边慢慢地靠近,一边大声说:“听我说——别跳,生命只有一次!”

  上班族自顾自地把眼镜折叠,随手从楼顶扔下去,眼镜掉到地上,传回一段细微而清脆的破裂声。清风吹拂着他的黑发,像结束表演前的独奏乐手那样,他优雅地鞠躬,然后对常平说:“我跟你说过的,不过是换副身体而已……”

  常平愣愣地看着对方,他从哪儿听过一次这句话——不过是换副身体而已。

  他忘记了是从哪里听到的,但绝对不是这个上班族所说。他拼命地回忆,如果还有心思考虑其他事情,一定会第一时间愤慨于大脑不负责任的记忆力。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,可是找到那段记忆像大海捞针那么难。

  上班族露出狂妄的微笑,张开双臂,对常平说道:“所以,警察同志,别拦着我。”

  然后他自由落体,向楼下砸去。巨大的声响从楼下传来,那是身体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,通过声音判断,他砸到了地面,而不是车辆之类的其他东西。

  常平呆立在原地,记忆在坠落所产生的巨大声响中灵光乍现,他终于记了起来。

  大约是一个月以前,他遇到了一个行为古怪的小偷。

  之所以说古怪,是因为那个小偷偷窃的对象不过是商场中的防盗标签。他把那些防盗标签撕下来后,全都贴到了自己的屁股上。不出所料,在通过防盗装置的时候,报警器警铃大作。保安搜遍了他的所有口袋,最终一无所获。毕竟,他身上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屁股的防盗标签罢了。

  保安看到他的鞋子十分干净,便怀疑那是偷来的,于是要求他将鞋子脱下来,这位小偷什么话都没说,他乖乖照做了。然而不仅脱下了鞋子,还把裤子脱了下来,接着是上衣,最后他脱得干干净净,只留下来一个内裤。那个内裤遮挡着一屁股的标签,仿佛遮挡着男人最后的底线。他大大咧咧地摊开双手,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似的。他对围观的群众说,他什么都没有偷,接着又对保安说,你们拿了衣服一件一件地去测试,如果有一件响了,那他就把内裤脱下来示众。

  虽然那些衣物没有一件触发警报,但小偷还是把内裤脱了下来,露出了他贴满防盗标签的屁股。这个一丝不挂的男人,成功引起了围观人群的尖叫和哄笑。保安的脸颊变得油乎乎、红彤彤,把衣服塞到小偷手里求他穿上,小偷接过衣服又扔开,满不在乎地展示着身体。这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,他们全是看热闹的,里里外外把商场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
  接到报案后,常平费了很大力气才挤进来,然后,他看到了那个一丝不挂的小偷。

  常平出示证件,拿出手铐,准备逮捕小偷。

  小偷从地上捡起衣服,警惕地和常平保持着距离,他阴沉地问常平:“警察先生,抓我前请先告诉我,我犯了什么罪?”

  “废话少说。”常平毫不客气地回答。

  小偷仰起头,忽然夸张地笑了。远远地看上去,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这里是在拍电影。小偷对常平说:“那我就代替你判刑吧。各位!我要说的是,我对自己宣判——死刑!”

  说完,他飞奔到一个货架旁抽出一把水果刀。常平甚至来不及反应,小偷已经对着心脏狠狠地刺了下去。鲜血猛地喷涌而出,伴随着尖叫沉没在混乱里。人群彻底乱了,你推我攘的影子随处可见,霎时间作鸟兽散了。人们本能地远离恐怖,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胆子大的还留在原地。

  常平也很想逃离这里,逃离这个疯子,可是他的职业不允许他这么做。他抓来一件落在地上的衬衫撕开,缠了一圈绑在小偷受伤的胸前,鲜血很快便将那里染红了。常平看了看四周,还有几个看热闹的人没走,他愤怒地大喊:“有没有医生……喂!站在这里的人有没有人懂得急救的?”

  没有人理他,大家漠然地看着这里,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。人的冷漠大抵如此。常平低下头,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小偷,他自言自语道:“都是疯子,都是疯子。”

  小偷突然睁开了眼睛,似乎回光返照,他说话声音大的出奇:“我可不是疯子……嘿嘿!告诉你,我只是换副身体。说不定,我们还会见面的。”

  常平吓了一跳,难以相信小偷还能开口说话,因为根据地面上的出血量判断,小偷早该死亡了。小偷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,精神状态更是令人诧异,好像那些地上的血不是他流出来的,他说话时泰然自若,语气平稳。不过怪异的景象仅仅持续了一瞬,小偷在说完话之后,立刻歪下头去,一命呜呼了。

  常平很快便忘记了小偷自杀的案件,他把这次不寻常的经历归结为精神病患者的胡作非为。有时,他会把这件事讲给同事们听,反响很不错,男同事大多喜欢这种猎奇的故事,甚至会抱怨不在现场,而女同事听完后则更倾向于安慰常平。

  回过神来,常平走到楼顶的一个角落烦闷地看着下面,他的同事马上会到达现场处理尸体。盯着跳楼的上班族的尸体,他回忆着,尝试把上班族与小偷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联系倒到一起。假如上班族和小偷是同一个人, 那不是连最基本的科学道理都违背了吗?可是两个人在死前却说出同样的话。上班族从未见过常平,却认识他,实在难以解释。最让人在意的是气质,无论是小偷还是上班族,二者都散发出令人反胃的阴郁气质。在他们眼中,生命仿佛仅仅是微不足道的玩物,那不是看淡死亡后的云淡风轻,而是未经世事的满不在乎,是对生命彻头彻尾的亵渎。

  不过是换副身体而已,这句话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呢?

  2  

  常平的女友叫做小晴,是个俏皮的女孩子,他们是偶然间认识的。起因是小晴在便利店打工那年,常平老是去那里买烟,一来二去,两个人算认识了。

  真正让二人关系升级的是一次凶险的经历。有天小晴加班到很晚,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,大街上安静得很,只有偶尔传来的易拉罐被压瘪的声音。几个混混盯上了小晴,他们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,一直跟到小晴家的附近。

  小晴很聪明,她绕起了圈子,企图甩掉那些混混。不过那些混混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跟在后面,而且越靠越近,他们还挑衅地吹起流氓哨,像是即将得手的狼群那样令人恐慌。

  关键时刻,常平到场了,他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,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步追上了小晴。见到常平,小晴露出了得救般的表情。虽然那时二人也仅限于打个招呼的程度,但是在那样危险的处境下,小晴见到他,就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感动。

  “哟,原来有男朋友。”一个混混走到前面拦住二人。

  他们并不打算善罢甘休,反而愈发嚣张,狂妄地将二人围在中间。常平没有废话,他抽出随身携带的电棍,立刻放倒了站在最前的混混。电光火石间,常平拉起小晴的手,窜了出去,混混们还没反应过来,二人便逃走了。二人沿着狭窄的巷子一路飞奔,七扭八歪之后总算是甩掉了混混们,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公寓前。路灯淡淡地粉饰着街道,常平对小晴说,这里是他的家。

  后来小晴找到了一份固定的工作,工作地点离常平家很近,于是她退掉原来的出租屋,二人顺利成章地住在了一起。这已是一年前的事了。

  上班族跳楼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,常平向上级请假,很快便被批准了,因为此前他从未请假,领导认为这位勤勤恳恳的小警察确实需要休息一段时间。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假期,最开心的是小晴,她甚至比常平开心,二人很久没有过共同的假期了。隔天,小晴为常平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,看着常平大快朵颐的样子,她趴在桌子边痴痴地笑了。

  饭后屋外下起了大雨,淅淅沥沥,轮胎滚过湿漉漉的地面,弹奏出一首寂寞的钢琴曲。有人管这样的声音叫做“白噪音”,可常平不这么想,他觉得那是城市独有的变奏,是最适合入睡前聆听的天籁。

  咚、咚、咚!

  奇怪,这个时候会是谁呢?常平困惑地想着,屋外大雨倾盆,不知道是谁在敲门。

  透过猫眼去看,门外是位打扮考究的男子,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。与他的打扮极不相称的是他的头发与皮肤,他的头发蓬松而杂乱,皮肤上泛着黑斑,脖颈、手背等裸露的皮肤都显得脏兮兮的。常平一眼认出了他,那是常平的同事,人们暗地里称这位同事为“脏小子”,因为他总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。

  “常平,快开门。”同事一边敲门,一边说。

  常平打开门,疑惑地看向同事:“你小子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?”

  “找队长问的,你这儿可真难走。”

  常平注意到,他的这位同事并没有带伞,衣服已经湿透了,可是头发却十分干燥,皮肤也是,好像那些雨水永远无法触碰他的身体,就那样湿漉漉的侵染了他的衣服。

  这位同事叫做秦山允,听起来很有派头。秦山允将外套脱下,看到常平盯着他的头发看个不停,便说道:“呼!今天雨可真大,很好奇我的头发为什么一点都没湿吧,待会跟你解释,因为——我们马上要变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。”

  最终秦山允找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,他拒绝了小晴递来的茶杯,在和常平胡乱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之后,终于切入主题。

  “实话说,我就是为了你遇到的案子来的。”

  听到秦山允这样说,常平紧紧地盯着他,那视线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
  秦山允接着说:“遇到那种事情,你一定很郁闷,那种怪事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。可是我知道答案:我们这个世界,根本就是虚拟的!”

  然后,秦山允看着表情像是在外太空看到大猩猩一样的常平,哭笑不得地说:“这件事说来话长了。如果说有什么证据的话……我就是证据。”

  接着,常平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:他的这位叫做秦山允的同事,正疯狂地揪着头发,一把一把的。常平刚想要喝止他,却突然发现了诡异的事,那些头发落到空中便凭空消失了,像是变魔术似的。按照男子的速度,他的头发早就该拔光了,可是那些头发看上去一根不少。更诡异的事还在后面,当男子的手离开头发后,他的头发又恢复了原来的形状——蓬松杂乱的长毛刺。

  “神奇吧?哈哈……你要是不介意,我可以把身上脏兮兮的地方搓一搓,能搓干净不假,但是跟我的头发一样,搓干净后的皮肤会立刻恢复脏兮兮的状态。”

  “这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  “这个世界是虚拟的,至少我认为是这样。而且,我在民国时期看到过这个世界背后的运行方式,我认为那和计算机的二进制很像。”

  “民国时期?我没听错吧。”常平问。

  秦山允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,若是他换个时髦的发型,恐怕说他二十岁出头都有人信。因此,秦山允随口说出的在民国看到的所谓“世界背后的运行方式”,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
  “你没听错,我可不是什么胡编乱造、满口谎话的神经病。刚才给你看过了,我的身体就像是被锁定到了一个时刻,我一定是遇上了漏洞,所以我的状态才不会发生改变。”

  “照你这么说,你的年龄……也不会发生变化?”

  “对。”

  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,常平只觉得秦山允是一个邋里邋遢、不着调的年轻人,怎么看也不像在民国时期生活过。

  “既然如此,那么你说过的世界的运行规律,是怎么一回事?”

  秦山允虚望着窗外,像是在回忆很远很远的事,他的声音像是来自飘渺的时空:“说来话长……”

  3

  古往今来,死而复生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技术。由于这份奢望过于不切实际,因此在人们眼中,死而复生反而成为恐怖、离奇、不吉利的传说。

  秦山允告诉常平,常平遇到的不断自杀的家伙被秦山允称为“世界主”,是最接近世界的真相的人。他可以不断地复活,并且附身到其他人身上。

  窗外的雨似乎慢了些,雨滴砰砰啪啪地敲击着窗户,秦山允不紧不慢地讲述着他的故事。常平聚精会神地听着,他不敢遗漏一点细节,更多的是难以置信,既对秦山允的故事感到吃惊,又无法想象这些离奇的事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在自己身边。

  秦山允,一九二二年出生,他二十岁的时候,是一九四二年。那年,他遇上了饥荒。秦山允在讲这段事的时候,笑着对常平说,一直以来,他从不浪费一粒粮食,哪怕米粒掉到地缝里,风干固结了,他也要找跟针将那粒米挑出来,放到嘴里细细地嚼了咽下去。不然,他总觉得愧对于那个饥肠辘辘的年代。

  秦山允死的那一次是在逃荒的时候。当时没多少人能够抓住一块儿地不放,人们看着这块地荒了,就往其他地方走。如果这些人能够不吃不喝一直走下去,或许他们走遍全国还能够找到那么一处丰饶的地界。秦山允从老家出发,没有目的地,人们说哪边能吃上饭,他就朝着哪边前进。有一回,他走了一大圈,愣是回到了原地,当发现人们所说的“能吃饭的地儿”不过是自己的老家时,他跪在地上笑了,那里有没有粮食他最清楚。他当初从老家逃出来的时候,村子里连一块树皮的渣子都找不到。走的时候,他的父母告诉他别的地方也没有吃的,他不信,现在他信了。

  当这片土地找不到一点生的希望时,秦山允干脆躺在地上,身体摆成一个“大”字形。风吹过他,雨淋过他,子弹擦着他的身体掠过,炸药在他的耳边嘶吼。他确定他已经死去了,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与肢体有关的东西,视觉、嗅觉、触觉、味觉、听觉统统消失不见。那是一种迷离的状态,人的灵魂脱离了躯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。

  随后,世界变成了光怪陆离的一片迷雾。他看到无数密密麻麻的光点沿着特定的路线滑行,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点阵。秦山允感到自己在上升着朝远处的一个点阵飞去,远远地望去,那些各种各样的点阵好像又组成了一个更大的点阵。随着高度不断攀升,秦山允发现他看到的巨大点阵不过是冰山一角,整个世界都是金黄色的光点,在黑暗中放射出淡淡的光芒,一眼望不到边际。

  就在这时,点阵世界忽然传来异常的波动,一个巨大的金色光团挤了进来,并从无数光点中穿梭着向下降,所接触的光点在一阵抖动后便恢复了原状。

  那个光团很快接触到了秦山允,这时的秦山允已经感受不到什么,他的意识在不知不觉中消逝了。他最后残存的感受是降落。朦朦胧胧中,他感到自己也变成了一阵风,飘飘荡荡地又回到了已经死去的身体。

  很长时间后,秦山允醒来了,他赤裸着身体看向天空和大地,这里仍是他熟悉的家园——地球。

  秦山允告诉常平,在那之后,他的身体发生了奇妙的变化,无论受到何种破坏,这具身体都会瞬间恢复原状。他说如果不是太疼,就算拿刀砍他也无所谓,不过头发倒是可以随便拔,他的头皮早就松松垮垮,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。

  “那时候,我荒唐地想,一定是受到了上天的恩赐,才能获得这样的能力。那时我狂妄地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——世界主,后来,我用世界主来命名你遇到的那个不断自杀的家伙。”

  “直到近代,计算机出现了,当看到那些由0与1组成的一段段代码后,我突发奇想:我所看到的光点就是这个世界的代码,而我只是遇到了漏洞。”

  常平惊讶地瞪大眼睛:“那么……所谓世界背后的运行规律……”

  “我复活时看到的那些光点,它们的运行实在难以捉摸,像是一个巨大的算盘。那很有可能是这个世界运行的本质,就像我们用代码创造的那些电脑程序一样,那些光点就是这个世界的代码。我的能力,也不过是世界运行时产生的漏洞。”

  “可是,如果这个世界真像你说的那样,那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?”

  “那谁知道?不过,如果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,那只可能是他。”

  “谁?”

  “还能有谁?”

  “你是说……世界主?”

  “对,不然该怎么解释那家伙不断自杀的事?他一定知道些什么,我已经追踪了他一段时间,事实上,他已经自杀了不下十余次了,在我看来,他像个自暴自弃的暴徒。因此,我有一个计划:绑架世界主,从他口中套出情报。这可能是唯一能够揭开真相的办法了。”

  “那不可能……你知道的,我们不可能绑架那家伙,他要逃很简单——自杀就行了。然后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伪装起来,再去找到他可就难了。”

  “但是如果有一个容器——一具无论如何都无法破坏、永远不能到达死亡的身体,能否把他封印呢?”

  无法破坏、永不死亡……那不就是……

  秦山允的计划是用自己的身体来封印世界主。秦山允的漏洞是“状态锁定”,他的身体遭受任何损伤都能即时复原;而世界主的漏洞则是“复活”,死亡后能够复活并强制占据其他人的身体。世界主的漏洞固然可怕,但是十分容易解决,只要不让他死就好了。世界主不死,这个漏洞则无法触发。

  所以,只要想办法将世界主封印在秦允山的体内就可以了。秦允山也想过其他办法,比如将世界主绑在床上,每日输送点营养液就能完美阻止世界主自杀。但这些方法风险都太高,一旦失败便无法挽回。最终秦山允决定牺牲自己,虽然被世界主占据身体就意味着死亡,但秦允山毅然决然地决定,他要用自己的身体来封印世界主。

  “可是,我们该怎么找到他呢?谁知道那家伙又复活到谁的身上了。”

  “知道吗?我也遇到过世界主一次,可在那之后,我们之间似乎出现了神秘的阻力,我再也碰不上他了。几十年间,相关的新闻报道完全为零。似乎从来没有人能与世界主对话两次,你是头一个。说不定……你与世界主发生了某种纠缠。所以,我认为,你就是用来搜寻世界主的雷达。”

  4

  时间过了半年,常平的身边没再发生过怪事,他的生活风平浪静,波诡云谲的故事似乎已经变成了很遥远的传说。管他什么“虚拟世界”,活着就是活着,生活还是要过的。

  不过,噩梦总是喜欢在旅人放下防备的时刻袭击。常平第三次遇到“世界主”时,他正向小晴求婚。夕阳下,戒指从一双颤抖的手传递到另一双颤抖的手上,直到戒指稳稳地圈在小晴的手指上,两个人才开心地笑出声来,随之而来的是激动的泪水。小晴再不想把戒指摘下,仿佛这爱情太脆弱,禁不起这样传来传去的折腾。

  沙滩上的众人祝福着他们,夕阳也是,淡淡的余晖落在二人身上、戒指上,把一切烘托至美。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二人,一切和谐无比,可常平总是感觉哪里怪怪的,这种感觉就像是扎进手指的一根倒刺,愈扎愈深,愈深愈疼。这种感觉在常平瞥向海面时完结了。

  他看到不远处的海面上,一个人头正在慢慢没入水面。

 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,常平的声音显得有些渺小:“那边……有人落水了吧。”

  他指过去,众人随着他虚指的方向看过去,便看到了那颗正在海面上起起伏伏、越沉越深的脑袋。立刻有两三个人冲了过去,将海中的人捞了上来,浪不大,救援进行的很顺利。众人都看的出来,那是自杀,只有自杀的人才会像那样走进海中。自杀的是一位光头中年男子,他没有死成,只是喝了几口海水,多亏救援及时。

  海滩上突如其来的自杀事件犹如一盆冷水,浇灭了求婚的热情。常平站在边上,冷冷地看着自杀的男子,他倒不是怨对方这时候扫兴,而是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之前自杀的小偷和上班族。

  自杀的光头男子醒了过来,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圈四周,很快便发现了常平。

  “真是的,从哪都能看到你,缘分!”

  光头男子的话似乎来自虚空,夕阳放射出冷冷的光芒,常平很快清醒了。他拨开人群,三步并作两步,向着光头男子冲去,很快就跃到了对方附近。光头男子歪着头看,很是不解,他不明白常平想要做什么,当他发现常平想抓住他时,他夸张地笑了。

  “蠢货,你想抓住我吗?无聊的想法……不过,我也有够无聊,来追我吧,我陪你玩玩。这副身体可是运动员的。”

  光头男子转过身,疯狂地在沙滩上奔跑起来,原本二人咫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大。眼看着光头男子越跑越远,常平一个箭步冲了出去,他在后面紧紧地跟着,脚下的皮鞋踩在沙子上发出“噗呲噗呲”的声响。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追赶着,可是很快,常平发现二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,他渐渐觉得奔跑有些吃力。

  当转过头去再也无法看到婚礼现场、小晴、人群的时候,常平已经疲劳无比,每一次呼吸都好像要动用全身的细胞,他跪在地上,汗珠如雨纷纷坠落,再也无力追赶。

  “看看我找到了什么?哈哈……”光头男子一脸轻松的样子,不屑地看着常平。

  常平已经确定光头男子就是“世界主”,他抬起头,看到世界主手中握着一片肮脏的玻璃片,像是打了胜仗,他骄傲地站在常平面前。

  “我自杀的话,会复活然后占据三公里内随机一个人的身体。你们婚礼的位置挑的不错,这附近人烟稀少,所以说不定会占据你的身体……或者是你的女人的,她是叫小晴吧?”

  一股腥臭温热的液体洒落,常平看到那些液体是一片混乱不清的红色,有的是鲜红色,有的是暗红色。世界主占据过的光头男子直直地挺着,脸上还残留着戏谑的笑容,手中脏兮兮的玻璃只沾了一点血液,大股的血液正从他的脖颈汩汩流出,他已经自杀了。

  他去哪了?

  常平转过头,慢慢地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。正如世界主所说,这附近三公里内人很少,恐怕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都集中在婚礼现场。那么世界主复生到婚礼现场的概率也就是百分之七十。

  不多时,常平走回了婚礼现场。汗水润湿西服又干掉,包裹着他像一株干瘪的花,他软绵绵地走回婚礼现场时,已经没多少人了。他一眼看到了小晴,她正站在一群警察中间,不知道在交谈些什么。那些警察看到常平,迅速跑到了他的身边。

  警察们首先问常平,自杀的人去哪了。常平指向一个方向,有气无力地回答,在那边,人已经死了,是用玻璃片自杀的。

  警察们互相看看,然后惊奇地看向常平,问道,他死了?你追不上?常平摇摇头说,死了,追不上。

  太阳已经落山,只余下一小块残缺的太阳留在海面上。小晴身上只落了一圈淡淡的光,勾勒出一个悲伤的轮廓,看不清她在想什么。

  小晴……

  常平飞快地跑到小晴身旁,将警察晾在了后面,他仔细地盯着小晴瞧,小晴看上去和原先没有什么不同,还是那个小晴。她呆滞地盯着常平看,凌乱的发丝时不时随晚风飘动,站在那里像是木偶。

  “小晴?”

  “啊……”

  “你怎么了?”

  “没事,有些累。”

  做完笔录,二人相互依偎着走回旅店,已经是深夜了。老式白炽灯下,二人保持着缄默,常平偷偷地观察小晴,他总觉得小晴怪怪的。

  电话响了,是秦山允打来的电话,很长时间没联系过,常平几乎忘掉了他的存在。秦山允开门见山,他已经得知常平遇到世界主的事情,原来他一直在偷偷跟踪着常平的行踪,于是第一时间得知了沙滩上有人自杀的事。

  “现在还找得到他吗?”

  “找不到,估计那家伙已经跑远了。”

  闻言,电话那端的秦山允陷入了沉默,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。常平握着电话,看向小晴,小晴正坐在沙发上,好奇地瞅着手上的戒指。

  那个戒指,是常平今天为他戴上的,求婚的证明。

  5

  “小晴……小晴她……”

  眼泪从眼眶流下,常平颤抖着握紧电话,几近崩溃。

  小晴正站在常平面前,掀起裙子露出两腿间的隐秘部分,她还是那样子呆呆的:“真神奇,这还是我第一次变成女生,原来做女生是这种感觉。”

  电话悄然挂断。接下来,无论秦山允拨打多少次电话,听筒那边永远只有忙音。

  已经是深夜了,找一辆出租车不容易,车费也水涨船高。出租车师傅很负责任地告诉秦山允,如果从他所在的位置出发,全速前进的话,大约一个小时能够抵达常平所在的海滩。于是秦山允出发了,他付了双倍价钱,好让出租车司机狂飙起来。车窗外黑漆漆的朦胧一片,将一切模糊成一团无声的影子。

  当出租车开到一片棕榈树之间的时候,出租车停了下来,司机不安地看向秦山允:“我说这一路上人们咋都往回走呢?你要去的地方有座死火山,现在活咧、要爆发咧你知道不。咱必须往回走。”

  正如司机所说,收音机中正在传出“火山活动,立即撤离”的警告声。

  “接着开。”

  “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?不要命了……”

  司机刚想反驳什么,忽然看到了秦山允手中黑漆漆的手枪,他乖乖闭上了嘴,车子飞快地向目的地奔驰。

  火山距离旅店很近,目力所及,甚至可以看到火山岩的纹路。这座火山说不准什么时候爆发,像是一颗不显示时间的定时炸弹,因此群众立即撤离了此地。等到秦山允到达时,旅店已经空空如也,紧闭的玻璃大门被一圈圈铁链牢牢栓住,看上去牢不可破。

  皓月当空,秦山允在走下车的一瞬间便听到一阵焦急的轰鸣声,原来是司机,他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里,出租车在水泥路上溜成了一道幻影。

  秦山允用手枪击碎了一处薄弱的窗户,翻进了旅店,很快便在二楼的一个房间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人,从体型及穿着判断,这个躺在地上满身鲜血的人应该正是常平。

  “常平……你是常平?”

  血淋淋的人气喘吁吁,半死不活的。看到秦山允后,他有气无力地回答:“小晴……被那家伙附身了。”

  “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,是世界主干的?”

  “他占据了小晴的身体,将我伤成这个样子,我没法还手,那可是小晴的身体。我问你……秦山允,还有什么办法……到底还有什么办法,能让那家伙离开小晴的身体?”

  “恐怕没有。对不起,是我把你们害成这样。”

  常平直勾勾地盯着秦山允,两圈眼白在一片血迹间显得格外诡异。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,那些伤口都不深,一道道豁开的口子像是精心设计,很多地方没流太多血便止住了,不过常平已经感受到一阵阵眩晕,那是缺血的特征。

  “这样啊……我说……秦山允,你能杀掉他吧?你活了一百来年,一定能做到吧,去给我把那家伙杀死,然后把小晴埋了。”

  “你怎么办?”

  “用不着管我。我活不久了,这附近火山随时可能爆发,民众已经撤离了,我撑不了多久。用不着管我,去杀死那个家伙。记住……那个家伙复活的范围是——三公里。”

  世界主没跑多远,找到他远比秦山允想象的容易。他沿着公路慢悠悠地走,秦山允花了半个小时便找到了他,看样子,他一点都不担心火山爆发。

  世界主注意到秦山允后,很快便被手枪瞄准了,他不慌不忙地来回踱步,一边挠头一边说:“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,你的同伴没告诉你吗?我是杀不死的。”

  “我当然了解你。常平说,你复活的范围是三公里,对吧?现在此范围内只有我们两个人,也就是说,你能够占据的只有我。如果我杀了你,你百分之百会转移到我的身体上。”

  世界主满意地点着头:“既然你知道,为什么还要拿手枪指着我呢?杀死我相当于杀死你自己。”

  “那我来说些你不知道的事,我和你一样,都是触碰到了世界漏洞的人。简单地讲,我的身体不可能被破坏,如果你占据我的身体,只意味着你不再可能死亡,我的身体将是你永远的棺材。”

  “你在说什么?漏洞……这鬼地方出现漏洞了?”

  世界主看上去有些慌乱了,他占据着小晴的身体,面色惊恐。

  “你果然知道些什么,在我杀你之前,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。”秦山允冷冷地说道。

  “你没理由骗我的……你没理由骗我的……漏洞……不要杀我、别杀我,求你了,千万别杀我……我什么都说。”

  “那就好办了。”

  秦山允走到世界主身旁,用枪抵住对方的太阳穴,他毫不关注世界主占据了小晴的事实,仿佛洞穿躯壳从而看到世界主的灵魂。此刻,构成秦山允身体的不再是血与肉,而是“行动”与“目的”。

  “第一个问题,为什么不停地自杀?”

  “为什么自杀?我自杀是为了服刑,我死的时候也会感受到痛苦啊!他们判我服刑八十一次,我必须自杀那么多次才行。”

  服刑……

  秦山允怎么也没想到,会是这个答案。

  “服刑是什么意思?”

  世界主惊讶地看向秦山允,不可思议地说:“你不知道吗?也对,你怎么会知道呢,所以你更不能杀我了。你说,哪有人类把创造他们的上帝杀死的?”

  “少废话!到底什么意思?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你再扯……我一枪崩了你。”

  世界主像是吓了一跳,惊恐地向后爬了几下。不管从哪个角度看,这个畏畏缩缩、胆小如鼠的家伙都和之前不停自杀的疯子都毫不相关。

  “行、行,先把手枪收起来,这东西怪危险的……你说你不收?那也行,你可别走火,要不咱俩都完蛋。”

  世界主顿了顿,接着说:“你玩过电子游戏吧?游戏里有很多由计算机控制的角色,叫做NPC。其实很简单,这个世界是虚拟的,而你们则是NPC。”

  某个哲学家曾说,人的世界观是极其固执的,正如古话所说“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”,可是一旦人的世界观被撬动,那么建立在这个世界观之上的所有想法、信念都会随之崩塌。世界观崩塌之后,就连合理的思考方式都会失去。

  秦山允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,他难以置信地听着世界主讲述下去。

  所谓“服刑”,详细地说,是在这个虚拟世界内死亡八十一次,每一次死亡都真实无比。这是外部世界独有的刑罚,未来的科技已经发达到可以将虚拟世界用于行刑了。在虚拟世界内,世界主不能指望服用安眠药这种“温柔”的死法,他们死亡时,系统会检测他们的痛苦程度,从而判定该次死亡是否“合格”。在这种模式下,世界主将不断体会死亡的痛苦,一次次地感受生命流逝时的绝望,最终改过自新。而虚拟世界内的世界主,在外部世界,不过是一个犯人罢了。

  服刑时,犯人的意识被提取出来,注入到虚拟世界内。在犯人服刑完毕后,意识将被返还。世界主叫嚷着,虽然他在外部世界犯罪了,但他的父亲就是监狱长,入不入狱由他父亲说了算,一定出现了什么差错,才导致他被关到了这里。虚拟世界中,十年时间仅是外部世界的一天,他本想等待父亲来营救他,可是这时间太难熬了,最终他决定主动服刑,于是不断地自杀,并且越来越疯狂……

  秦山允已经无法理解世界主说的东西,他难以想象外部世界的科技水平,因为这个虚拟的世界是那么真实,他的情感是如此逼真,恐怕找不到什么比这更真的东西了。他无法接受,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“地球人”都只是计算机模拟出来的人工智能。

  砰——

  秦山允扣动扳机,随即子弹发射,立即贯穿了世界主的头颅并向更远处飞去。

  但是预想中的情况并未发生,秦山允依旧好端端地站着,他走到小晴的尸体前俯下身子确认。毫无疑问,子弹贯穿了头颅,世界主已经不在小晴的身体上了。秦山允意识到大事不妙,随即猛然想到,在世界主复活的范围内,可能还有一个活着的人类——常平。

  6

  外部世界。

  “报告,xx号牢笼出现异常。有两个瑕疵点出现,并且已经和犯人交轨。”

  “两个瑕疵点?详细说。”

  “xx号牢笼已经使用很久了,难免出现瑕疵点。不过最令人担心的是这两个瑕疵点的性质,最先出现的瑕疵点名为永恒监禁。在牢笼内,这个瑕疵点表现为一具无法被破坏的肉体。犯人一旦转移入那具身体,就再也死不了了,也就无法服刑,就是说,犯人将永远被监禁在xx号牢笼,形成所谓的永恒监禁。”

  “嗯……真令人头疼,不过永恒监禁的条件很苛刻吧,只要犯人安安静静地自杀,按照牢笼世界的科技水平,瑕疵点不可能追踪到他。哪怕形成永恒监禁,直接将犯人的意识取出就好了。”

  捧着纸质杂志的男子高高在上、满不在乎地说。他手中的杂志是世界上最后一本纸质书刊,仿佛象征他身为监狱长那至高无上的权利。他是这“虚拟牢笼集成监狱”的监狱长,人们已忘记他的名字,只称呼他为监狱长。

  下属接着报告:“可是犯人过火的行为和另一个瑕疵点的性质,将永恒监禁的可能性无限放大了。犯人在那个世界高调地自杀,在最近几次自杀时,他偶遇了另外一个瑕疵点,并暗示自己有死而复生的能力。留给另一个瑕疵点十分深刻的印象。”

  下属顿了顿,接着说:“另一个瑕疵点的性质也是前所未见的,我将这种性质命名为纠缠,他会不断地和犯人相遇,直至一方彻底消亡。还有您说的……直接将犯人的意识取出是不可行的,因为永恒监禁后,强制取出犯人的意识会导致犯人意识不可逆地受损。”

  监狱长似乎重视起这件事:“让我想一下,xx号牢笼关押的是谁?”

  “您的儿子。”

  呲啦——

  世界上最后一本纸质书刊在监狱长手中被撕成碎片,他狂怒地盯着眼前的下属:“你最好别开玩笑!快把他放出来,瞎了你的狗眼,我的儿子怎么会被关进监狱,混球!”

  “对不起,按照法律规定,刑期未满无法释放犯人。”

  “混账东西......一群饭桶。”

  监狱长从高处走下,像个暴君。他一把掀翻下属的帽子,紧接着一记直拳,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下属脸上。然而手指传来的触感却告诉他,拳头打到了一堵石墙上面,触感冰冷而坚硬。

  仔细看看面前的下属,他发现对方根本不是人类,而是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。这所虚拟牢笼集成监狱有过规矩,是他明文规定的:监狱内职工必须是人类。原因无他,机器人是严格的,毫无情面可言,犯人都被机器人关进虚拟牢笼了,他这个监狱长靠什么赚钱?唯有招聘人类员工,他才有利可图。

  “可恶……被耍了。”

  盛怒之下,监狱长一记直拳击碎了机器人的头颅。金属碎片猛地绽放,开出了一朵血腥的机械之花,这朵花混合了监狱长的血液,转瞬即逝。监狱长的手背已经变得血肉模糊。

  剧痛不是最难忍耐的,心头的慌乱更加恐怖。监狱长打开通讯装置,果然无人应答,监狱一共招聘了三名人类员工,如今却谁都联系不上。这更加证实了监狱长的猜测——他被暗算了。机器人不知何时被安插进监狱,并代替了人类员工的工作,他的员工恐怕被策反了,因为虚拟监狱的密码只有他和员工知道。

  穿过走廊,监狱长一路疾走来到了控制室,这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显示器,可以用来查看不同虚拟监狱的情况。

  虚拟牢笼内的时间跨度与外部世界不同,虚拟牢笼内的十年时间仅仅是外部世界的一天,因此查看牢笼内的情况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。监狱长的第六感很糟,直觉强烈地告诉他一切都太迟了,他隐隐约约地觉得,自己的儿子已经被“永恒监禁”所控制。

  将时间轴拉至最后,他惊喜地发现,最糟的情况并没有发生,他的儿子正鲜血淋漓地趴在地上,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一个方向爬去。快!一切还来得及。

  就在他打算操控程序将儿子救出时,一根冷冰冰的机械手臂阻止了他。或许是过于专注,监狱长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在他身旁的机器人,他不耐烦地瞅了机器人一眼,随即一拳挥出,却被瘦瘦高高的机器人躲开了。机器人后撤一步,利用自身腿部长度优势,对着监狱长狠狠踢出一脚,这一脚正中监狱长裆部。一股酥、麻、软、烂的痛楚瞬间从裆部袭来,监狱长紧紧捂住裆部,倒在了地上。

  “救你的儿子时倒是挺积极的。”机器人冷漠地说,他摘下面罩,赫然露出人类的面庞。对方并不是机器人,而是放弃了人类肉身的改造人。

  监狱长希望自己还能想起一些与对方有关的记忆,不过很可惜,对方那张镶嵌在机械中的脸庞在他眼中像外星人一样陌生。

  “你是谁?我求求你,不管以前我如何得罪过你,请你不要伤害我的儿子。”

  “我的父亲曾被你关进虚拟牢笼,身陷所谓的永恒监禁,从那时起,我就决定要复仇了。我买通了监狱的守卫和职工——为了杀你!”

  监狱长忽然发现了自己的失误,他雇佣的人类职工为收取贿赂提供了便利,可是也给有心之人留下可乘之机。这些人类员工不像机器人那样具有坚定的立场,太容易被收买了。监狱长悔不当初,此刻的所有报应都是自食恶果。

  “在这之前,先看看你的儿子吧!”

  控制室中的屏幕滚动,监狱长翻到一阵头晕目眩。刚刚的打斗过后,虚拟世界相较于外部世界度过了一段更长的时间,屏幕上暗红色的错误提示不断闪烁,表明他的儿子已经身陷永恒监禁之中。可是改造人并没有因此停下,他不断调整着时间轴,最终定格在一帧火红色的画面,按下了播放键。

  画面中,秦山允站在公路上,看向远方的火山,他的脚下是小晴的尸体。不远的旅店外,世界主附身在常平身上,正血流如注地向远处爬去。世界主记得他的监狱长父亲曾经说过,虚拟世界内的复活范围是三公里,假如三公里内没有可以用来复活的身体,则会等待有人进入该范围后再复活。这是系统设计的缺陷。

  世界主的意识越来越模糊,他拼命朝着秦山允的反方向爬去,只要超出三公里,就有可能避免永恒监禁,这是他最后的希望。

  可是他的算盘落空了。一团团热烈的火球从天而降,淹没了周围的一切——火山爆发了。岩浆慢慢地席卷了这里,滔天的热浪闷的人喘不过气来,世界主感到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,一阵恍惚过后,他睁开双眼,已经是另一具身体了。

 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,这副身体是秦山允的。这具身体果然与众不同:健康、强壮、四肢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。可是他想不通,为什么这副身体正站在岩浆里。红色的岩浆从脚腕处流过,他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,受伤的皮肉不断变成焦炭状然后又恢复,这就是那具状态被锁定的身体!

  世界主一个踉跄倒在了岩浆当中,接着岩浆滚滚流过,这恐怕是世界上最难以想象的酷刑。他感到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在不停碳化,然后复原,在这应接不暇的痛苦中,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:秦山允这家伙的身体,为什么距离火山如此之近?他想跑的话,轻而易举才对。莫非,那家伙早就预料到了此刻发生的事?

  世界主又想到,他为何三番五次地遇到常平,按照虚拟牢笼的规则,遇到世界主一次的人会不断趋向于远离世界主。然而常平反常般地出现,想必是遭遇了某种漏洞,若是他能提早注意到这点,或许能避免如今的下场……

  他的意识很快便被疼痛淹没了,和他一样痛苦的是他的父亲。看完录像后,监狱长疯了似的扑向改造人,改造人没有废话,用犀利的手刀结束了监狱长的生命,他给予监狱长的惩罚是精神上的,既然目的已经达到,便没有逗留的必要。

  离开监狱前,改造人修改了虚拟牢笼的刑罚规则,使监狱变得铁面无私起来。做完这一切,改造人走出监狱,他用一枚微型炸弹自杀了,因为他想看看,他是否会像虚拟世界中那样,可以复活、转生,他无端地想到说不定就连这外部世界也是一个虚拟世界。

  然而事实证明,这仅仅是他复仇成功后空虚的遐想,他的身体在爆炸声中变成了一朵金属之花,伴随着点点血液随风消逝了。

评论

热度(9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